“哪怕一次也好....珀伊特，你有尝试过获取别人的‘信任’吗？”
莎恩芮并没有傻站在那里等着他的回答，又转过身子弯下腰继续那未完成的整理工作。珀伊特虽然不知道这个问题到底是想要从他这里获取什么情报，但还是回忆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的过往，最终得出了答案。
“没有，一次也没有。”
与其说是“不愿”“认为没有必要”，倒不如说是他从来没有机会去那么做——当然，就算有机会他也会因为前面的两个理由给浪费掉——在自己的行业之中本来就不存在太多的彼此交流共事的机会，至于被委托人看中的所谓“信誉”....单纯就是珀伊特不挑食外加从不失手而已，有人杀就是爽到。
当然，其实还有一个更本质的理由：他从来没关心过有没有这种机会。
但就算是听到了答复，精灵似乎是觉得再站起来有些太麻烦，所以就只是发出了“嗯嗯”的敷衍声，保持着那种将背部与脖颈完全暴露给珀伊特的姿势收拾自己的箱子，差不多一分钟后玻璃的碰撞声才停了下来。莎恩芮再转过身面对他时，眼中已经出现了某种让珀伊特说不出来的情感，搞得他莫名其妙地心里发毛。
“果然，珀伊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情况，对吗？但我是经常会有这种需求的。说是讨好型人格的变种也好，单纯缺乏安全感也罢，我认为一切牢固的关系都需要建立在信任这一基础上：战友情，爱情，合作伙伴等等....尤其是背叛，这种行为是非常有意思的哦？因为前面所说的关系与信任这一基础实际上也是存在不分先后的互相养成，但背叛只可能发生在‘信任’之后，是因‘信任’而被定义随即又毁灭了‘信任’的奇特行为....啊，说得有点偏了。”
珀伊特看见莎恩芮再度转过身去，熟练而快速地将单马尾拢到一边的肩膀上，以一种他完全做不到的速度解开了皮马甲丢到床上。
“所以呢，珀伊特，我当然可以告诉你这些事情。虽然自己也知道这很困难，但我确实是想要争取到你的信任的——嘛，这么说出来反而有一种言语绑架的意味了呢。”
她的双手捏住了长袖布衣的下摆，一直将里衣掀到了肩胛骨处才停下。珀伊特能看到精灵那白皙的背部，以及离心脏位置偏一点的一处不明显的疤痕：那是炽月留下来的贯穿伤。还未等珀伊特想明白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就听到了莎恩芮的低吟，而识到这可能是法术咏唱的他则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匕首上———但随后，他更加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事物。
一个如微缩版的火球出现在莎恩芮的身前，静静地漂浮在空中，从她的反应来看，珀伊特估计那个东西也没有放出过多的热量。可比起这个，更加吸引人注意的还是她的背部：就像是逐渐渗透皮肤的墨水一样，浓黑的线条缓缓从莎恩芮如雪花石膏一样苍白得有些不真实的皮肤上浮现，这些线条最先构成的是位于左上处的一只长有三只竖线排列的眼睛以及圆盘状利齿口器的诡异鱼类，接着是右上处，一颗巨大的，还附带着鳞片的风干蜥蜴头颅，在眼窝处有着火焰的图案。而下半部分则是由一个上半身是人类女性，下半身却是巨蝎且手拿链刃仅以破布为防具的战士图案占据，这三幅图案与中心部位的一只以剑刃为翅膀的飞蛾配上刻意构出的空洞一起，整体看来却又像是一张瘦削的人脸。
“.....这是？”
“刻印。”短短的两个字里头却压抑着让珀伊特以为有一个图鲁姆克大的愤怒与无力，“我还能够进行法师法术的依靠，它刻在我的灵魂之中，即使我忘记一切，这些学识也依旧如昨日习得一般鲜明。”
“谁给你做的这个？”
“Ara-vik，我那学识渊博且冷酷无情的养育者与导师。他甚至把自己的象征化作了刻印的图案。”即使背对着，珀伊特也依旧能确定莎恩芮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屑，鄙夷，最多的还是愤怒与无力。“我请求他给予我自由选择道路的权利，而并非作为他创造出来的继任者而活。于是，作为尽义务的养育者，他给予我自由，作为心胸狭隘的导师，他给予我惩罚——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女巫的道路之上很难更进一步，体系之间的矛盾已经处于不可和解的状态了。怎么样，现在得到答案了么，珀伊特？”
原本听起来还咬牙切齿的话语突然在最后一句声调上扬，又变成了珀伊特平时听到的那种平淡柔和的语气。莎恩芮背部的图案很快就再度没入了皮下，而她也放下了衣服再用那种极快的速度穿好了皮马甲。“我其实尝试过把背部的皮肤给剥下来过，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手法太过粗糙，又或者他早就有了这种预期，比自愈更加痛痒的无用功的感觉。”
“....我基本上可以理解。”珀伊特在目睹完这一切后艰难地点了点头，他其实想要立刻停止有关这件事情的思考权当做无事发生，可莫名的直觉又逼着他去忍受这些复杂的信息所带来的冲击，“但我绝不‘信任’，除了自己。”
“意料之内的事情，毕竟你的生活方式本就像极了....”莎恩芮还是以那种意味深长到让他发毛的眼神盯着他，却又在话头摇了摇头强行切到了另一件事情上。“那折扣会有吗？”
“什么折扣？”
“未来我会给出的委托的折扣，虽然珀伊特你不习惯信任他人，但我是很信任你的。毕竟要说杀人的话...肯定是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就和那些喜欢看排行榜的委托人一样，对不对？”精灵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不过嘛...我的开销确实很难让我存得住钱就是了，而且如果真到了那时候，我作为委托人也会和你一同去的。所以能不能考虑一下打折？”
莎恩芮似乎并不打算让对方在此时此刻就给出答复，只是提着箱子说了一句“我去教堂看看”就出了房门。珀伊特觉得她可能一直到那一天真正来临前都不着急这个玩笑般的请求能够得到答复，但他本人却并不需要那么长的思考时间。
“....没问题，莎恩芮。可以打七折。”
七折是多是少？他也不太清楚，毕竟这是第一次给别人折扣。只不过从对方转过头所露出的灿烂笑容来看，自己给的折扣或许是挺多的。
“那么，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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